中国学生留日潮的变迁及影响
北京 魏能涛
日本当年"十万留学生计划"的背后
世界政治大国,是日本民族主义者心头的情结。幕末革新派的精英们,在倒幕维新后,便迫不及待地在"日本帝国"前加上了一个"大"字。二战投降后,日本在美国的保护伞下闷头搞经济。六十年代经济总量先后超过法国、英国和德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经济大国。谋求与经济大国相称的政治大国地位,再次提上日程。一九八三年自民党首相中曾根康弘上任伊始,便宣称"要加强日本在自由世界和世界政治中的发言权。不仅要作为经济大国,而且要增加作为政治大国的比重。这件事是我在位时的最大任务"。扩大在日外国留学生的规模,便是其战略着力点之一。因为一个国家接受留学生规模的大小,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其在国际社会的地位。八十年代初,在日外国留学生只有数千人,与美国的数十万不能相比,就是与法、英等国十几万人也形成了强烈反差。
为此,中曾根指示日本文部省设立"面向21世纪留学生政策恳谈会"和"留学生问题调查研究协力者会议",要求两会就日本留学教育的政策提出建议。两会分别于一九八三年八月和一九八四年六月向政府提交了《关于面向21世纪留学生政策的建议》、《面向21世纪留学生政策的实施》两个建议案。明确提出政府应把留学生政策作为"日本的一项重要国策",到二十世纪末使在日的外国留学生达到10万人。为了实现这个计划,自八十年代中期起,日本历届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扩大留学教育的政策和措施。从加大对留学生教育的投入、扩大政府奖学金数目、拓展日语教育和留日预备教育、加强留学日本信息的提供,到允许国立大学对自费留学生实行学费减免、对招收留学生的私立大学实施补助、对留学生提供医疗支持、改善留学生居住条件、引导学校降低对留学生授予学位的门槛等。同时修改入管制度和留学生就业规定,放宽留学生的入境和就职条件。另外还积极鼓励地方政府、民间团体出资,根据本地实际情况制定支持留学生的政策,设立各种形式的奖学金、组织留学生的援护团体等。
经过20多年的努力,日本的留学环境已有很大改善。先进的科学技术,发达完善的高等教育系统,便利整洁的生活环境,较好的就业前景,得以吸引了世界各国、特别是亚洲各国青年学生纷纷到日本学习。二○○二年底,日本比原计划推迟两年实现了招收十万外国留学生的目标。
中国开放留学生政策与日本留学教育政策历史巧合
中国是东亚文明的发源地,曾是日本的师长。但甲午一战,堂堂中华帝国,竟败于昔日学生之手,国人深感震惊和耻辱。于是"惊心动魄于东洋文明,而谋所以输入之,乃有派东洋留学生之事"。一八九六年首批13名学子赴日留学。而后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劝学篇》,更是一篇出色的留学广告:"出洋一年,胜于读西书五年","至于游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有关资料显示,一九○五年上半年,中国留日学生不到4,000人,下半年猛增到8,000人,一九○六年更达一万多人,形成中国近代史上留日的高潮。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大批学子愤而回国,但仍有部分学生留在日本学习。一九七一年,两国恢复邦交后,中国开始选派少数语言生,到一九七八年,内地在日留学生为42人。
七十年代末中国决定大批派遣留学生的决定,与稍后日本提出扩大接受留学生的计划,形成一种历史的巧合和呼应。八十年代中期中国自费留学大门敞开,自费留学的第一波就是冲向日本。一九八八年,中国内地学生为7,708人;在日语学校的"就学生"(在日学生按签证分为留学生和就学生)35,107人,另还有千余名访问学者。一九八九年,在日中国内地留学生10,850人,加上台湾地区6,663人、香港地区618人,总数达18,131人,占在日外国学生总数的56%。一九九三年后,日本严格对中国内地学生的审查,学生比率有所降低。
中国留日学生群体人数多质量优
二○○二年底,在日外国学生总数为11.415万人。其中,中国(不包括台湾地区)7.3795万人,占留学生总数的66.8%,比率再次提升。加上"就学生"3.545万人,二者相加,为10.9245万人,日本成为当年中国留学生人数最多的国家。
中国留日学子不仅数量宏大,也有着较高的素质。一九九○年前后中国的自费赴日留学潮是以80年代大学毕业生为主,在日中国留学生学历层次达到顶峰。据统计,一九九○年,在日外国留学生41,347人,读研究生的占总数的30%。而中国留学生在研究生院学习的比例则高达48%。以日本东京、京都两所顶尖的国立大学为例,一九九○年东京大学638名中国内地留学生,在研究生院学习的达612人,占总数96%。一九九二年京都大学305名中国内地学生,在研究生院学习占86%。中国留学生的水平也得到各方很高评价。据日本文部科学省统计数字显示,二○○三年,外国学生博士课程在籍者为10,524人,中国学生4,396人,占总数的41.7%。另据日本法务省的统计, 二○○○年在日本持有"教授"在留资格的中国人达3,300人;在日就职的1万余名中国人,博士学位者达3,000多人。二○○四年一年,中国内地出身的留学毕业生就业者达3,445人,占当年日本接受留学毕业生就业总人数5,267人的65.4%。可以说,20余年来中国留学生消长决定着日本接受留学生规模的消长和留学教育的成败。
留日学生对日本印象有所改善
"留美亲美,留日反日",谈起近代中国留学生,这句话像谶言咒语一般纠缠着一些日本人的头脑。存在决定意识,近代留日学生的反日,是由于当时日本对中国的野蛮侵略政策和罪恶行径造成的。
日本明治维新后百年内两次登顶,足齐身世界强国之列,为亚洲国家树立了榜样。但其对外扩张,对历史反省不足,很难改变中国学生的印象。当然,20多年来,大批的中国学生进入日本,通过在日的学习、生活,和日本师长及友好人士接触,留学生感受到日本人民善良、友好的一面,好感在增加,印象逐步变化,大多能比较理性的看待日本,日本人担心的"留日反日"的问题已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
但相关调查也显示,与留学其它国家相比,留日学生对日本的亲和感仍然较低。究其原因,是因为不少日语教育、预科教育和部分私立高等教育的机构仍然把留学生作为摇钱树,而日本物价居高不下,导致一些自费留学生处境困难。另外,近些年日本社会虽有很大进步,但日本单一民族的狭隘心理、固有的岛国心态、对发展中国家的蔑视等还时时作祟,一些日本政治家、右派团体不时发出些噪音,做出一些伤害人感情的行为,让人难于接受,值得日本进一步反省。
中国留日学生从重人文政治转向重自然科学
近代以来,由于中日两国地缘和文化渊源关系,使留日学子在心理上与祖国保持着一种较为亲近的关系,行动上则表现出强烈的比较意识、参与意识和积极的拿来主义。当代留日学人依然保持了这一特点和传统。近代留日学子在输入政治思潮、推动社会变革、宣传与实施宪政制度、创建和普及文化教育、建立现代军事制度与理论等广泛领域的作为,对中国社会发展的进程,产生了深刻、持久、广泛而又复杂的作用和影响。新时期以来各类留日学子十数万人,如果加上各类研修人员,达二、三十万人。层次从学历教育的专科生、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到研修生、语言生、进修生、博士后、访问学者、高级访问学者,一应俱全。学科涵盖了理工、农林、医、人文社会科学等各个领域。他们的存在和回归,对中国发展产生重要作用。
近代留日学人,从思想先驱、革命元勋,到政坛领袖、三军统帅、学术巨擘、艺苑名流,人才辈出,蔚为奇观,令人叹为观止。但每每惊叹之余,又似感某种不足:较之欧美留学生,除章鸿钊、苏步青、陈建功等几人外,留日学生在自然科学界卓成建树者为数较少。二十世纪前期留日学子数量众多,但一九四八年国立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77名有留学背景的人中,留日者只有5人,自然科学更是只有2人。这其中有中日凶险多舛的关系的原因,也有留日学生在爱国之心、民族意识驱使下献身社会革命的原因,也与日本当时科学技术水平不高有关。
当代日本作为世界经济第二大国,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确定了"科学技术立国"的国家战略后,已由"模仿时代"进入自主"创新阶段",科学技术走在了世界前列。以制造业为基础,尖端技术为前导,高附加值的产品风靡世界。留日学子不仅人数众多,且一直以来保持着较高的回归率。据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学历学位认证中心的资料,在二○○二年以前,在该中心认证学历学位的人数,留日归国的一直名列前茅。一九九一年至二○○五年,通过该中心认证的博士学位者4,027人,留日者占40%左右,是美、英、法、德、俄罗斯五大国的总和,反映出留日学子学有所成后回国意愿都比较高。粗略估算,20多年来,各类留日人员已有数万人回国,分散在各个领域。留日高学历学生多秉承日本注重学术研究的理念,有80%以上的人进了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近年来,两院院士队伍中开始增加着留日学子的背影,近期更有数名40多岁的留日学者当选两院院士。在高新技术产业方面,留日学子也占有一席之地。如据二○○○年初对13个留学人员创业园统计,留学日本的占22.5%,仅次于留学美国的40.1%,高居第二,远高于排在第三、四位的留澳、留德的5.8%和5.3%。
在学成归国的留日学生中,医学专业人员是一个较有特色、规模较大的归国群体。由于日本大学的医学部多设在国立大学,国立大学又对外国学生实施减免学费的优惠措施,使得众多的国内医学专业毕业生得以进入日本昂贵的医学专业学习;但日本关于非日本大学本科毕业不能在日报考临床医生资格的规定,使得众多国内大学毕业、在日攻读博士学位的留学生,除部分进入院校和研究机构外,大部分人选择回国。留日回国的高学位获得者,医学专业占了相当比例。另外,中国卫生部与日本相关机构合作,每年都派相当规模的进修人员赴日学习。医学方面的留日归国人员作为一个群体,其优势、作用和影响已经在医学领域显现并将继续增大,并可望在生命科学、制药产业、医疗公共事业管理等方面发挥较大作用。
留日学生为国家可持续发展借鉴邻国经验
日本资源匮乏、人口稠密,却发展成世界经济大国。其国民生产总值的规模、科学技术和文化教育的水平、环境保护的状况、社会公平程度、人均预期寿命、生产效率和能效比率、社会保障体系完整等方面都高居世界前列,令人刮目相看。富有日本特色的市场经济运营和现代的管理经验,现代与传统相互协调共存的经验,后工业化循环节约型经济社会建设经验,甚至在议会民主制度下中央政府与地方自治体之间的关系处理等方面的经验,日本国民的市场竞争意识、责任意识、环保意识,顾客至上的观念、效率观念、敬业精神等,对于正贯彻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和追求建立和谐小康社会的中国来说,不论从国情还是从文化传统讲,较之其它发达国家或发展较快的小国和局部地区的经验,都具有巨大的、不可多得的学习和借鉴意义。可望当代的留日学子,通过在日本生活中亲践濡染、扎实的学习和研究,结合中国国情和社会主义的建设实践,对中国社会不同层面的变革、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提供有益的借鉴。
目前日本在中国已设立了三万多家企业,实际投资金额已达400多亿美元,中国对日投资也有较大增长。二○○五年中日贸易达到1,844.5亿美元。中日之间这种紧密、大规模的经济交往,为留日学子提供了广阔的用武天地。留日学子不仅在各类商务活动中担任重要角色,成为连接两国商务的纽带和桥梁,还出现了一批新一代的工商精英和华商。
当代留日学生还在中日文化双向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方法把日本先进、优质的文化介绍到国内,也把中国传统的、优秀的、进步的文化、中国相关政策、社会发展的情况介绍给日本人民,解疑除惑,加强相互之间的了解。据有关统计,仅二○○三年,在日学人在日本出版的日文著作约达450种,内容涉猎文学、政治、地理、生活科学、汉语等40多个种类,规模已相当可观,效用更不可低估。